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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王謝堂前飛鳳凰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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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們終其一生,能讓兒女過上如你一樣的日子,只是得償所願。一出生就站在別人跑了一輩子的終點上,姐姐倒不用和她們一樣用功。”

“又來哄我。你早上還說,天資比你好的人仍舊比你辛勞,這話用在你我之間才對。”鄭小娘子嘆道:“可我能做什麽呢?”

“你愛什麽?”

“不知。琴棋書畫會個皮毛,寫詩做賦能認識字,針織女工捏著針不往手上紮,細數下來當真樣樣都會、樣樣稀疏。”

“不是吧,我之所以和鄭姐姐投緣,不是因為投壺嗎?”

“哈!投壺,我倒是精通投壺,讓我玩兒一整天也不嫌累。可投壺也算正經事嗎?”

“怎麽不算,投壺往玩樂裏算博戲,往正事裏歸就是射術,我看姐姐根骨很適合習武,射箭和投壺差不多,都是臂力、眼力的配合,姐姐想學嗎?”

“想!”

“那我教你。”

“好!”鄭小娘子一擊掌,胸中全是學會射數,百步穿楊,名傳天下,為人敬仰的未來,帶著笑回去了。

睡到半夜,突然驚醒過來。啊呀呀,怎麽就這麽答應下來,射術應該是郗家不傳之秘吧?自己居然沒有請示長輩就同意了,這事兒郗妹妹能做主嗎?翻身過來一想,就算她能做主自己也不能大大咧咧應下啊,好像還沒有和她說謝謝!的確沒有對吧,居然就這麽大大咧咧應下了!

該死該死,郗妹妹會不會覺得我不通禮數,太過狂妄啊。明天一定記著致謝!再翻身過來,又覺不妥。郗妹妹早說過,她們是好朋友,事情過了再去道謝,會不會顯得過於鄭重,沒把她當自己人。

鄭小娘子翻來覆去烙餅,睡在屏風後小榻上的文媼也讓她吵醒了,嘆道:“小娘子,快睡吧,明日還要早起呢。這郗家人起得都早,不能丟了家裏臉面。”

“文媼,你醒啦?睡前郗妹妹說教我射術,我答應了,這會不會不妥。”

“小娘子放心學,郗家小娘子教的大約是郗長史在軍中學來的。郗長史跟隨桓大司馬征戰多年,就算學一些皮毛,也夠小娘子受用不盡了。”

“哦,那我就應下了。”鄭小娘子終於把兩面煎熟,鹹魚一般躺在床上。

被吵醒的文媼卻睡不著,任誰見了郗家這般培養奴仆,都是睡不著的。文媼原以為自己見識挺廣,有些當家主母都比不上,如今才知坐井觀天。我要不要跟著郗家奴仆學一學,回去也把識字的功夫撿起來,人家願意教外來人嗎?

鄭家主仆都懷著對郗家的濃濃敬意慢慢睡去,第二天一早,鄭小娘子果真按時到了圖恩門外。

卯時,圖恩已經洗漱完畢,站在院門口等她。

遠遠看著燈籠,鄭小娘子有些慌,本以為自己起得夠早,沒想到還是讓人家等。

鄭小娘子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,“對不住,郗妹妹……”

“不說這些,先活動身子,你跟我走,學我動作。”圖恩走在前面,先做準備運動。

鄭小娘子跟著走了一陣,才突然想想起來,我還沒有和她說謝謝。

“每天早課,先走一刻鐘,然後打一套五禽戲,活動身體。來,我前面示範,你跟著學,去病、延年糾正你的動作。”走過之後,圖恩站在前面演示五禽戲,這也是她每天的功課。心疾不能做劇烈運動,她的早課就是散步和舒緩拳法。

圖恩聽去病延年礙於身份,不能準確糾正鄭小娘子的錯誤,打完一遍,冷聲道:“去病、延年,平日怎麽教你們的,你們也指點過旁人,都是這麽敷衍的嗎?”

被嚴肅的圖恩震懾,鄭小娘子說不出求情的話,又暗悔是不是自己太笨,連累兩個女婢。

“去,你們前面做演示。阿鄭,再來!”

“平心靜氣,聽我指令。雙腳分開與肩同寬,起手,擡手的同時呼吸——提氣,上手;吐氣,下按。舉手的同時吸氣,手腕轉動,手指如蓮花一般旋轉,握拳,對,下,吐氣……”

圖恩既學過內功心法,又學過科□□動,每一招每一式,如何配合呼吸動作,鍛煉哪個地方的肌肉說得清清楚楚。鄭小娘子動作不到位,指頭輕輕一按,輕易指出如何改進。

一套和緩的五禽戲下來,鄭小娘子頭上卻冒汗了。

“如何?可支撐得住?”見她點頭,圖恩道:“再來一遍。”

前後打過五遍,圖恩才道:“今天的早課到這裏結束,先去用早膳,用過早膳,我教你射箭。”

鄭小娘子又跟著馬不停蹄趕到花廳吃飯,連拜訪郗道茂的功夫都沒有。“阿母一早就出門了,不必等她用膳。阿母忙碌,我們把本事學好了,比日日在她身邊請安還讓她高興。”

吃完飯又拉到院子裏,不立刻射箭,只讓她舉著弓箭瞄準,一站就是一刻鐘,手抖得發雞爪瘋一樣,才讓她射一箭。如此狀態下射出的箭,就沒有能中的。

反覆三次,鄭小娘子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生氣。

圖恩上前,接過雕弓羽箭,瞄準:“對敵之時,弓箭手是遠攻,最大的可能是埋伏於暗處等待時機。你不知道敵人什麽時候來,不知道一擊即中的機會什麽時候來,轉瞬即逝的時機要端著弓箭隨時等待。屏氣凝神,不動不搖,眼、手、箭在同一條線上。然後,射!”

圖恩同樣等了一刻鐘,手穩得如剛擺好架勢,箭支穩穩紮靶子上,看靶的小丫頭,踩著靶子才把箭支□□。

“我年幼,力氣不夠,你比我大,當比我強。”

還說什麽,鄭小娘子也是有骨氣的,比自己矮的郗家妹妹能做,沒道理她不能做。

一練就是一上午,用午膳的時候,鄭小娘子展示了什麽是雞爪瘋。

“給她換勺子。”圖恩一揚下巴,自有婢女給拿不穩筷子的鄭小娘子換湯勺。

吃了飯,不服輸的鄭小娘子問道:“下午練什麽?”

“循序漸進,第一天不能練太多,下午就不練了。你若是覺得有餘力,就多跑動,我的院子往東是小校場,那裏有馬,想學騎馬也行。騎射一家,想要稱一聲箭術高明,不會騎馬可不行。”

鄭小娘子應下,回去午覺,她現在不覺得郗家睡午覺的規矩是浪費時間了,一沾枕頭就睡過去。醒來的時候,發現文媼正在給自己捏胳膊,旁邊還擺著水盆。估計按了一中午,她卻沒有知覺。

“文媼這是做什麽?”

“郗娘子說了,開始時候手腳酸痛,讓老奴給小娘子冷敷、按摩。去病教的,還親自示範過。”文媼服侍鄭小娘子穿衣,紅著眼睛道:“苦了我家小娘子,這手都勒紅了。要不下午不去了,在床上躺著,文媼給你再捏捏。”

“不用,我不覺得疼,就是有些抖。我去馬場看看,我從小到大還沒騎過馬呢!”如今戰事緊張,拉車都用牛,威風凜凜騎在馬上,誰不羨慕。

鄭小娘子到了馬廄,早有女師傅等在那裏,教她在馬背上坐著,女師傅在下面牽馬,慢慢感受騎馬是怎麽回事兒。

下午又和圖恩一起用膳,鄭小娘子竭力保持從容,夾菜的速度卻依舊快了不少。勺子不停往嘴裏扒拉,飯量是以往的一倍。

吃完飯,圖恩又去忙其他的了。鄭小娘子回到客院,才突然想起來,“糟了,忘了說謝謝,這都一天了!”

“我的好娘子,天都黑了,別出去了。累了一天,快歇著吧。”文媼在後面追著喊,鄭小娘子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。

氣喘籲籲到了圖恩的院子,被領進書房,看圖恩桌上的攤著的書本、信件,後知後覺自己打擾。

進退維谷之間,鄭小娘子大步上前,氣沈丹田,大聲道:“謝謝郗妹妹。我叫鄭盈盈,以後你就是我師父了,叫我盈盈就是。謝謝師父!”

說完鞠躬,一頭紮進夜色裏。

圖恩楞了楞,失笑,“真是~”

在心裏盤旋許久的感謝說出去,鄭小娘子終於安穩睡了一夜,第二天早上起來胳膊酸疼得擡不起來。

打五禽戲的時候,動作又走形了。圖恩知道這是運動後遺癥,早準備的一根教鞭,有不到位的就輕輕抽打,昨天能練五遍,今天各種糾正耽擱時間,只練了三遍,然後還是練定向靶。今天主題是抖抖抖,一不小心手上的扳指都抖下來。

鄭小娘子從小擅長運動,閨閣間投壺、錘丸之類的運動從來沒輸過。我鄭盈盈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!鄭小娘子憋了一口氣,艱難挨過上午訓練。

下午又和自己的腿過不去,堅持去騎馬,大腿內側磨得生疼,穿再柔軟的布料都不抵用,一沾著布料火辣辣的疼。

很好,手也廢了,腳也廢了,只能癱在床上,任由文媼揉捏。

第二天早上,還得早起。

如此日覆一日,安排得滿滿當當,等到鄭家四房主母過來接人的時候,鄭盈盈才恍然大悟,已經十天了嗎?

“文媼,你怎麽沒勸我不學啦?我都忘了日子。”

文媼笑瞇瞇道:“老奴又不是眼盲心瞎,那五禽戲老奴也跟著練,原先哢哢作響的脖子都不疼了。再說,小娘子不是已經適應,不天天喊疼了嗎?”

“其實還是疼的。”鄭盈盈笑道。控弦的右手已經磨了薄薄的繭子,大腿內側也被磨得粗糙,能適應夾著馬腹,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。

鄭盈盈客居郗家,家裏長輩自然要來接的。

上門的只有鄭盈盈的母親,鄭家四房娘子。餘姚鄭家不是名門,四房更只是旁支,但郗道茂並不是自恃門閥高貴,親自招待她。“兩家女兒投緣,是她們的機緣,四娘子不必多禮,和阿盈多住幾天,也讓我們一盡地主之誼。”

“小女莽撞,打擾郗娘子多日了,怎麽還能再添麻煩。”四娘子又歡喜又忐忑,嫡支嫂子回去說阿盈留在郗家,她就擔心的睡不著,家裏丈夫寄希望於此次能和郗家搭上關系,還不讓她馬上來接。若非郗家母女獨居,他丈夫就要貼上來了。拖拖拉拉磨蹭了幾天,趕著現在上門既不失禮,又不顯得上趕著。如今見了郗家娘子,更是謙卑。

“四娘子萬勿客氣,阿盈爽朗可愛,我很喜歡,她和阿恩一同習箭呢,我讓人帶你去看看。今日我還有去城外莊子一趟,就少陪了。”郗道茂看鄭家四娘子實在拘謹,幹脆放她自便。

“郗娘子請便,是我家做了惡客,打攪了。”四娘子目送郗道茂離開,才和洪媼攀談。她事先也打聽過,洪媼在郗家奴仆中是有名有姓的,擔任著內管家,由她領路,顯然是看中她的。

鄭家四娘子被領著進了垂花門,從抄手游廊一路進去,過了穿堂,便看見大大的石雕屏風,繞過屏風,才見著郗小娘子院子的正門。一路風景絕佳,一步一個精致,她如同話本戲臺上的鄉野村婦,見著高門景致,只覺得眼睛不夠看,心裏震撼極了。

圖恩帶著鄭盈盈等在院門口,鄭四娘子來了,鄭盈盈跑上前,一把抱住母親。“阿母,你可來了,我好想你啊。”

“想,想,阿母也想你。”鄭四娘子摟著女兒上下打量,見她身上穿著一條亮紅色的窄袖胡服,腰上汗巾繡著紅梅,手上還帶著一血紅色的扳指,英姿颯爽,端得靚麗。一身衣裳都不知自己置辦的,只能是郗家的恩惠了。

鄭四娘子收了眼淚,扶著女兒輕斥一句:“沒規矩,還不快領我去見郗家小娘子。”

鄭四娘子俯身就要行禮,圖恩趕緊上前攔住:“四嬸嬸是長輩,哪有長輩拜晚輩的,這不是折煞我嗎?我與盈盈姐妹相稱,四嬸嬸萬勿如此。”

圖恩把人扶起來,和母親一個想法,這位四娘子太局促,手上的帕子都快擰成麻花啦。圖恩裝作沒看到,把她領進客廳,奉了茶水點心,詳細說了鄭盈盈在這裏十天的生活。又道:“我與盈盈一見如故,想多留她住些日子,也請四嬸嬸一並住下,都是會稽人,大家多親香親香。”

四娘子自然要辭,圖恩也不現在讓她做決定,道:“盈盈和四嬸嬸許久沒見了,我就不打攪你們說話了。盈盈,上午的課推到明天吧。”

鄭盈盈把母親帶到客院,鄭四娘子迫不及待打發了丫鬟,問道:“你在郗家住得好不好,可有受委屈?”

“阿母看我這一身打扮,像是受委屈的模樣嗎?”

“郗娘子手裏幾個織布坊,自然缺不了衣裳。不過,看你還是這麽不著調,就知道沒受委屈。”鄭四娘子拉著盈盈的手問,“你這手糙了不少,是不是在郗家沒有好好保養,阿母這次把你常用的東西都帶來了,女孩子家的手,可不能糟蹋。”

“阿母,你進裏間看看,妝臺上瓶瓶罐罐堆滿了,師父才沒有虧待我。”

“師父?你拜師啦?拜誰?對了,剛才郗小娘子說課,什麽課?”

鄭盈盈清了清嗓子,自豪道:“箭術!我拜郗妹妹為師啦,阿母,您別看她年紀小,本是不俗。我如今能連射三箭正中靶心,雖然是定向靶,但也不容易啊。下一步,我要學移動靶,然後再學騎射,練成一個百步穿楊的神箭手。”

鄭盈盈自豪萬分仰著腦袋,等著母親誇她,鄭四娘子卻怒氣沖沖道:“射箭?郗家就讓你操持這些粗魯濁行,不行,我要找郗娘子說理去。我好好的閨女,怎麽能學這些。”

“阿母……”

“娘子,息怒,聽小娘子慢慢說。”文媼連忙按住沖動的主母。

“阿母,你生什麽氣,平時我玩兒投壺捶丸也不見你生氣啊!”

“投壺和射箭是一回事兒嗎?我讓你學博戲是為了日後嫁人交際,能給夫家拉攏關系。射箭是粗魯士兵才學的!你難道以後要去上戰場嗎?”

“有何不可?”

鄭四娘子氣極,文媼在一旁勸慰:“世家公安們多行獵,學了箭術,日後也能在獵場一展風采。”

鄭盈盈嘟嘴:“就是,阿母天天讓我學高門行事,如今我學了,你又不高興。”

“你,你是要氣死我吧。你已經定親了,若是宋家知道你這麽不貞靜,肯定來退親。”

“那就退吧,反正我也不想嫁。”鄭盈盈一拍桌子,扭頭不理母親了。

“主母,息怒,射箭也不是見不得人,郗小娘子也學呢!”

“我還沒說你,我想著你老成持重才讓你跟在阿盈身邊。結果你讓她赴宴吃壞肚子,還學這些東西,阿盈小不懂事,你也不懂事嗎?”

“主母容稟。”文媼並不慌張,給鄭四娘子使了個眼色,拉著她進了裏間。

文媼深深福禮,為接下來要說的話預先道歉。

“主母,郗家珍饈,天下聞名,小娘子多用了幾塊腹痛,反而留在郗家,投了郗小娘子的眼緣。老奴以為,這並非壞事。”文媼先把基調定下。

鄭四娘子不說話,她又何嘗不知。家裏攔著她不讓馬上接女兒回家的丈夫,絕少見面的大父這回出門時慈祥囑咐她,托她帶了許多禮物,平時鄭家這等新興之家,就是想送禮也送不進郗家的門檻。

“老奴在郗家,才算開了眼界。郗家有一人算一人,都是勤學好問之人。包括院裏的奴仆,個個也是早中晚三遍用功,閑暇時間,沒有鬥嘴打鬧的,都捧著書孜孜不倦,不說他們是奴仆,說是哪家學堂老奴也信。最最關鍵的是郗家母女,郗娘子老奴見得少,主母想必聽過許多傳聞。老奴接觸過郗小娘子,這樣的高門貴女,手不釋卷、多才多藝,性情好、模樣好,還比旁人刻苦上進。您說,這要是您的女兒,您是喜歡這樣用功上進的,還是日日貪吃貪玩的?”

鄭四娘子揉著帕子問:“真這麽好?”

“主母若不信,多留一天,不,半天,就能看到郗家是怎樣的景象。”文媼嘆了一聲,“老奴明白,主母是怕小娘子野了性子,不能安心相夫教子,怕夫家嫌棄她粗魯。可主母反過來想,郗小娘子學的東西,我們小娘子為何學不的。以郗小娘子的才名,她做什麽都有人爭相效仿,咱們小娘子也成了旁人羨慕效仿的對象。難得郗小娘子不藏私,是咱們占便宜了啊!”

“可拜她做師父也太過了,她才多大?”

“主母,當年老太公發家的時候,想拜在弘農楊氏門下小郎君門下做幕僚,楊家都沒有許。”文媼點明這個殘酷的事實,又道:“郗小娘子不是跋扈之人,雖名義上是師徒,平日相處仍有小姐妹一般。郗小娘子除了教習時候認真嚴肅,其餘時候寬和可親,對咱們小娘子傾囊相授、關愛有加。”

“若真是這樣,我還憂心什麽呢?”鄭四娘子幽幽一嘆,“我就是心疼阿盈的手,都糙了。”

“老奴僭越,說句大不敬的話,就算郗家想要小娘子沖做部曲護衛,或做個逗樂的伴讀,郎君、家主恐怕也是願意的吧。”

鄭四娘子猛得一怔,心裏生氣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。心想,是啊,至少沒到這一步,阿盈是正經拜了師父的,水漲船高,日後在夫家也受人高看一眼。

這樣一想,鄭四娘子又高興起來。

文媼趁熱打鐵:“老奴也跟著學了一招五禽戲,據傳是華佗傳下來的,非常有用。老奴積年的老毛病都好了,主母要是願意,明日一早也去學學。”

“這,不是郗家的不傳之秘嗎?”

“這算什麽?小娘子拜了師父,你也是自家人,學學怎麽了。”文媼一個勁而攛掇,沒說這五禽戲郗家奴仆幾乎人人都會。

鄭四娘子有幸體驗了半天郗家生活,晚上見鄭盈盈還要點著油燈打一套拳。哀嘆道:“這哪兒是人過的日子,要是高門大戶都過這種日子,我還是當我的泥腿子吧!”

圖恩在郗家倡導讀書,王憐花也在晉興推廣識字。三年功夫,足夠王憐花在晉興紮根,把晉興打造成富裕、安全的港口。可只是富裕安全還不夠啊,晉興就是後世的重慶,多山地,這裏建設,沒有大型機械不行,沒有大型工程不行。而這些,又依托於知識。算學、力學、工程學,這些都沒有,王憐花只能自己培養。

今日軍中,正在舉行一場比賽,穿著重甲的人,從校場這頭抱著三十斤石鎖跑到那頭,誰先到誰勝,勝者晚飯加一份肥肉。

比賽發令不喊號子,不揮旗幟,所有參加比賽的人都蹲在地上,拿了一塊木板,炭筆在板子上寫字,誰先寫出規定的字誰先跑。

“狗剩啊狗剩,你倒是快寫啊。剩啊,自己名字都不會啦!”賽道旁邊圍滿了人,七嘴八舌的打趣。

其中一個滿臉胡子的男人,抱著板子半天下不了手:“滾!老子不叫狗剩,羅彪,彪懂嗎?明公說了,如虎添翼,老子叫羅彪,明公取的。”

“那你倒是寫一個彪給我看看啊!”說話人逗她,話音剛落,周圍響起一陣哄笑。

“閉嘴,閉嘴!不許打攪,輸了你出肉啊!”裁判揮著木棍趕人,羅彪瞎劃拉了幾下,抱著僥幸心理給裁判看,我能跑了不?裁判面無表情的搖頭,“沒寫對。”

羅彪一五大三粗的漢子急得抓耳撓腮,旁邊一人好不容易拼湊出“剩”字,裁判點頭之後,抓著石鎖開跑。羅彪耍賴硬是拉開看了一眼,學著人家的樣子描了上去,終於能跑了。

氣喘籲籲跑到終點,得了個第二名。“我嫡娘唉,明公什麽都好。就是喜歡逼人讀書不好。我這大老粗,敢幹粗活可以,識字是要我的狗命啊!”

“狗剩的狗命,還剩多少?”跑第一名的那個喘著粗氣問,羅彪已經沒有力氣和他鬥嘴了。

校場另一邊,新入軍營的新兵正在跑步,練習隊形和體力。他們都是負重跑,前面跑的人背著包袱,包袱上蒙著一張白布,寫著一個大大的“前”字。每個人都背著包袱,包袱上都有不同的字牌,方面後面的人學習。這些白布做的字牌是軍中發令的常用字,若是不識字,連命令都看不懂。

“大兄,你說咱們以後當差的,也要學字嗎?”一個瘦巴巴的少年問道,新發的衣裳沒過膝蓋,他真是太瘦了。

“閉嘴,難道我們是為了混這一身衣裳嗎?就是聽說軍營教識字我才帶你來的,慈幼院不收咱們這樣大的。咱們多學一些,以後在軍營裏升得快爬得高。就是萬一上戰場缺了胳膊腿,也能在街口擺個攤子代寫書信,不會活不下去。”方東子小聲和弟弟講道理,他們原是蜀中人,氐人來了都被趕出家園,流浪到晉興才有了安身之所。可是方東子不滿足一個小窩棚,他要殺敵報仇!要帶著弟弟過好日子,入軍營是最好的選擇。

帶新人的小校尉來回奔跑,隨意指著一個新兵問他面前的是什麽字,一旦答不上來,立刻破口大罵:“豬都比你聰明,訓狗的說三遍狗都聽懂了!老子栓著耳朵和你說,你好不知道!你個小兔崽子耳朵不管用,割了給爺爺下酒吧!念矛,矛盾的毛,記住麽有,你個禿毛!”

軍營設在山坳裏,出了山坳,繞過關卡就到街上。街上有穿著慈幼院衣裳的半大孩子叫嚷著戲臺的最新消息:“看戲!看戲!酉時正點,東碼頭上演《三鄉記》。明玉大家登臺獻藝。大家快來看啊,大家快來看啊!前排座位,只要三文啦,只要三文啦!”

若是有富裕的,攔著那小孩兒,小孩兒就會詳細把今天下午的戲說清楚,有人要買票,就從斜跨布兜裏掏出一張,撕下一半給他,剩下的一半是票根,檢票的時候要能對的上,才能進看戲的棚子。

主演明玉大家上臺之前沒有準備唱詞,反而在寫字。這年頭,野戲都是口口相傳,師父傳徒弟全靠口述耳聽心記,戲本子還是傳說中物件。

這晉興不一樣,想在這裏唱戲,必須會寫字。管轄的小吏不要你孝敬的銅子,不要你陪笑臉說好話,就看你能不能寫唱詞中的一段。明玉大家靠嘴皮吃飯的,到了晉興先學字。在慈幼院專門給外來人講課的學堂裏聽了三天,才把自己的唱詞學全了。這臨了登臺,一會兒檢查的差爺就要來了,突然想不起來一個字,真是急死個人!

聽戲是有錢有閑人的活動,在碼頭幫忙撐船的漁娘可沒有這樣的享受。晉興碼頭日益興盛,往來船舶如織,有很多高大貨船,排不上泊位,只能停在外面,用小船把貨運上碼頭。運貨小船應運而生,一家子靠著船討口飯吃。男人們上大船扛貨,女人們撐船、點數、記賬。在等貨的空閑,漁娘們也會拿出木板,掏出木炭,在上面寫下或規整或稚嫩的字體。

遠處山上還有牛童,趴在牛背上學認字。晉興人有一個算一個,都在學字。

盧釗從外面回來,見街上如此景象,激動得難以自已。“主公,人人讀書習字,個個傾慕教化,這是聖人治下才有的景象啊!”

“聖人?聖人能比得上認識一千個字就發十斤肉?”王憐花嗤笑一聲:“晉興在前線,這山坳裏也引不來人才,只能自己培養。我要是在建康,還廢這個力氣?”

嘿嘿,嘿嘿,盧釗裝傻不說話,習慣性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。盧釗找了一個安全的話題,“郗家又送了千斤油、五百匹布和三百頭健牛來,還是一艙的火腿、風幹雞鴨。主公,您看怎麽安排。”

“有指名給我的信嗎?”

“有,屬下帶來了。”

王憐花接過信,隨口道:“油、布入庫,健牛找狄安分下去,肉食分一半給石中僚,剩下給各處識字兌換處送去。”

如今王憐花不用每次貨品以來就賣出去,他割肉產血,已經把市場做起來了。

盧釗剛退出來,就碰見石中僚帶著幾個兵丁的大步走過來。“盧先生啊,給咱們軍中的肉怎麽少了。可憐我那些兄弟哦,天天扛著木頭跑,再不吃點兒肉,都瘦成麻桿啦!”

放屁,我還沒安排下去呢,你就知道肉少了。盧釗腹誹。

“石縣尉不要找我,這是主公定的,我也做不了主。”

“怎麽不能做主,盧先生,您高擡貴手,多給我兩車,不,就一車,一車也行。我營裏打了場賽,獎品都發不出來啊!”石中僚一個高大威猛的漢子,說話倒是放得下架子。

王憐花耳聰目明,揚聲道:“石中僚,進來!”

石中僚收起死纏爛打的架勢,規行矩步進屋抱拳行禮。“明公安!”

他身後幾個兵丁也齊聲大吼,拼誰的嗓門大一樣:“明公安!”

“不安,你又找盧先生麻煩去了。”

“哎哎,哪能叫找麻煩呢?屬下這是給軍營裏的弟兄謀福利去了,不是主公說的嗎?想要當好頭兒,不能讓底下人餓肚子。”

“我不是分你一半兒了嗎?”

“一半兒哪夠啊!這些都是無底洞一樣的肚子,多少都不夠他們造的。”石中僚委屈,“還不是你您吩咐多在軍中辦賽事,老石我是真老實,賽事辦了,獎品卻發出出肉來啊。兄弟夥就稀罕會稽來的肥豬,那肥肉最香。明公,聽說貨船靠港了,老石不要多,您給咱們分五頭吧。”

“去去去,一共就十頭,張口就要一半,你怎麽不全要了。”

“您要全給也行啊!”石中僚沒臉沒皮道。

“滾!”王憐花對這種滾刀肉軍痞毫不客氣。

石中僚好像沒聽到一樣,笑道:“明公,肥豬少給就少給吧。咱軍中又幾個好漢子,剿匪沖在最前頭,平日訓練也是頭一茬,樣樣都好,即使認字差些。老石我是打也打了、罵也罵了,這些狗東西楞是不開竅。您看,能勞煩您點播兩句不?”

“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!行,去後院校場,我批了這疊就過來。”王憐花看他這張死皮賴臉就有氣,“肥豬三頭!”

石中僚笑嘻嘻謝過,領著人趕緊去後院。路上,石中僚語重心長道,“孩兒們,機會不容易,兩頭大肥豬換來的。你們要是不好好學,老子回頭就把你們殺了當肥豬吃!”

羅彪也是“不認字”的一員,上回剿匪立功,有幸跟著過來,小聲問道:“頭兒,咱們明公會武藝啊?待會兒要不要收著些,萬一傷了明公……”

“屁!你有本事傷了明公,我叫你頭兒!”

“不是,不是,明公當然英明神武,可他是文人不是,哪兒能和我這大老粗過招。”

“你們都安安心心比,聽明公指點。他老人家可是受過仙人點化的,一身武藝,你們一起上也拿不下!”石中僚叮囑屬下幾句,這幾個都是近期訓練的尖兒,石中僚盼他們更上一層樓呢!不過肥豬的事情也不能忘:“要是沒長進,給老子出一頭肥豬不上!”

一代武學宗師,指點幾個只會外家功夫人不在話下。

王憐花試了一下他們的功夫,最看好羅彪和方東子兩人。羅彪悍勇,方東子有戰略思維,王憐花一時見才心喜,問起他們兵法的事情。

羅彪答得七零八落,站在一旁的石中僚都忍不住給他兩腳,幫腔道:“這小子,嘴笨,不會說話。上了戰場,那真是一把好手,沖鋒在前,斷敵在後。一沖就沖到匪首面前,問他怎麽朝那兒沖,這小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”

那就是天生的戰爭直覺了,天賦異稟。

羅彪黝黑的臉上透著紅暈,“給明公丟臉了。”

“你這是福將啊。”王憐花不以為意,又問方東子。

方東子就答得很好,雖然緊張得右手快把衣服搓成條了,可還是保持基本平穩,把話答完。

“很好,假以時日,定是一員大將。”王憐花不吝誇讚,笑問:“你是哪裏人?”

“回明公,屬下成都府人。”說到這裏方東子猛然跪下,“明公,屬下請命,您讓我打氐人吧。我要報仇,把他們都趕回草原。”

“好,你有這樣的志氣,我很高興,咱們想到一處去了。可趕走氐人不是一朝一夕之功,先把本事練好,開戰的時候,點你做先鋒官。”

王憐花自己下巴沒一根毛,說話做事卻老成得很,看誰都像自己大侄子。鼓勵完軍中優秀新人,王憐花又回到正堂,繼續批公文。邊城小縣就是這樣,做了縣令那和國家總理管的範圍一樣,啥都要過問。

王憐花剛剛坐定,盧釗又急匆匆進來。“主公,光鑒大師雲游到晉興,正在門外請見。”

“光鑒大師?”誰?聽名字好像是和尚,這人真有意思,他的腦袋可不是光可鑒人嗎?

“主公,光鑒大師啊,北地最有名的高僧,師從佛圖澄,與如今的道安大師是正經同門師兄弟。道安大師您知道嗎?大秦天王苻堅的座上賓,北地人人信奉的大德高僧,信眾眾多。”盧釗不好意思道:“當年游歷江湖,屬下也借過光鑒大師的名號。”

王憐花垂眸,半響沒有說話,盧釗還在滔滔不絕說著北方佛教之盛,光鑒大師又是怎樣的名僧,激動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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